天心月

入此门中皆为吾友

却心甘情愿(白鹊/一发完/小甜饼)

神医是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不就是上山采个药,还能捡到个俊俏的白衣侠客。

扁鹊蹲下身子,一手探那刺客的鼻息,一手翻他的眼皮,清浅的呼吸清晰可闻,梦呓中咂嘴,还能闻见一股子浓重酒气。
 
只可怜那时扁鹊也是一穷二白,眼瞅着那血迹斑斑瘫倒在泥地上的男子,而自己的钱袋里都只剩几个钢镚儿,哪有闲钱承担一个成年男子的伙食。

医者仁心这种话扁鹊是从不信的。

从不信。

长夜褪尽云后隐隐天光,面容俊逸的剑客微微眯着还尚未适应光线的眼睛,发现自己身上沾染上了陌生的,前所未有的,清新秀美的药草气息。江湖上混多了,见的都是刀光剑影,闻的都是汗臭血腥,李白不由得贪婪地猛吸一口气。

若不是记忆中的鲜血飞溅的场面太过清晰,当他发现自己寸缕不着时,或许会以为自己又和哪个姑娘渡了鱼水之欢。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都被绷带掩盖,像是白芦苇之下的弯曲的红蛇,渗出点点腥红的毒液,沾染上了那一片白。

暂时保证了周围的安全性后,剑客拉开木制的房门,却不料迎面撞上了抱着满怀药物的神医。若是让素有文坛巨匠之称的他来描写李白和扁鹊的遇见,他会怎么叙述呢?像是寒冬凛冽中拥了满怀暖阳?像是金樽里斟满了皎洁的明月光?又或是漫漫长夜中穿过层层阴翳的破晓光线,并不耀眼,却极富穿透力?

可惜大诗人当时没想到那么多花俏的词句,只说在对上那医生的眼睛的一瞬,他有点醉。

“就是你扒了我的衣服,看了我全身?!”这是神医和剑客之间的第一句话。那秦姓神医说身为一个有职业素养的医生,不能和病人一般见识,并在给李白换药时微笑着加重了手上气力。

扁鹊倒没让身无分文的他以身相许抵医药费,只说医者父母心,救人天经地义。

“江湖救急,是为义;救死扶伤,是为医。”

医生说这话时,不紧不慢地捣着药,杵咚咚地碰撞在捣药罐上,伶仃作响却如声声惊雷,直敲到李白心头。

不计报酬地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剑客,以好心相称,似乎有点掉价。温柔而不自知,李白想。善良不都是褒义词,尤其是在这偌大的江湖中。

“哈”那剑客倚在椅背上,椅脚翘起一个让人心惊的弧度,像极了痞子“你可能不知,有些道上的人可是拼了命的想要我的脑袋”

李白也诧异于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。此话一出,为了保全性命,又怎么会有人愿意继续留着自己这个隐患呢。

大抵是潜意识里不愿害了这善良得过了头的医生吧。

也是变相地提醒扁鹊,他李白从不是什么温良之辈,他曾会挽雕弓如满月,曾酒酣胸胆尚开张,也手持寒芒驻过边疆。神医捡回来的不是小野猫,而是一脚踏在死亡线上的青莲剑仙。

扁鹊不由得神色一僵。他知的那些个江湖人士,亦正亦邪,无牵无挂,谋财害命不择手段,只要有人出钱,便是杀人放火的事也能做得出来。纵是这剑客剑术超绝,惹上了这些癞子,也怕是凶多吉少。

李白看着那医生难看的脸色,只当他是害怕惹祸上身,“别怕啊小医生,等我伤好了就自己离开,绝不连累你”

怕?扁鹊一声冷笑,他从不招惹是非,但既然这剑客是自己带回来的人,那自然是要保的。他要救的病人若给什么来历不明的三流五辈动了,那都是在打他扁鹊的脸,砸他医馆的招牌。

扁鹊哼道大侠您的命可真值钱。李白像是没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,撇撇嘴说那可不,我可是杀人不留行的剑客。

扁鹊拾掇着花花绿绿的毒药当他吹逼。

李白说我真是盖冠天下的诗人。

扁鹊看都没看他一眼说好好好知道你有个诗人梦。

李白说我爹还是个富商,扁鹊甩了他个白眼问你爸怕不是叫李刚?

寄住在医馆养伤,说白了就是死皮赖脸混吃混喝,扁鹊却不得不承认,他确实有靠出卖色相吃白饭的资本。亏得那一张好脸,李白住在医馆的那些日子,多了不少慕名来医馆的“病患”

李白生得极俏,只消星眸一望,万般柔情,涌上心头。眼瞳的碧绿介于薄荷绿和翡翠之间,水汽氤氲,微波荡漾,温柔缱绻,直教人醉倒在那一片碧色中。

“君濯濯如春月柳,神姿高彻,如瑶林琼树,自然是风尘外物。”

若是扁鹊得了闲暇,李白就跟他说他在江湖上听来的趣闻儿,像是甚么西汉大将身高不够,马尾来凑;甚么东吴少男将,蜀国和尚庙;甚么方天画戟手中拿,滔天绿帽头上戴。扁鹊说他大概知道这厮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追杀了。

听那人神采飞扬地描述着北国的素裹银装,雾凇沆砀。“那悠悠的雪呵,就像是天仙醉酒乱揉碎了白云”扁鹊被他逗笑了,向来只听把雪喻为千树梨花,柳树飘絮,空中撒盐,他却说应是天仙狂醉,乱把白云揉碎。

随着熟悉的那些人的气息越来越近,李白知道他不能久留,不管是为了他自己……还是为了扁鹊。

虽然剑客一直都不大正经,但对于自己的诺言还是非常上心的——或者说对扁鹊非常上心,当时随口一声允诺便掷地有声。病愈那天,李白遵守约定,带上他一向不离身的酒葫芦离开了医馆。扁鹊不喜欢离别,也说不出煽情话,只送白衣剑客到门口,轻轻说了句江湖再见。

剑客边策马边用手背对着他挥手,说有机会来长安,找我酒管够。扁鹊转身不去看他绝尘的背影,嘴唇嗫嚅,说不出一句应答的话。

背道相驰的两个人,奈何一个没回头,一个终是没挽留。

“这就是他的意中人?”一个陌生而粗犷的声音响在扁鹊耳畔,震耳欲聋,他感觉有一双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迫使自己抬头“切,比起那厮以前喜欢过的娘们儿差远了”

在那小子的仇人堆里,扁鹊想起了以前的听过的传说:人死前都会有走马灯,像是电影倒带回放着生前的点点滴滴的美好记忆,那是主赐给将死者的鸩酒,甜美而致命。扁鹊说放屁,若是美好的回忆,他脑子里怎么都是关于某个剑客的,挥之不去的记忆。

他记得那刺客望着他时眼中的毫无防备和潋滟水光,记得他误喝了自己的药水后咂嘴直喊小医生救命的糗样,记得他轻描淡写地说江湖险恶刀枪无情时习以为常的神色,记得他那一抬眼,自己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他清亮的眼中——
 
“秦缓”那个人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,声线喑哑“多为你自己考虑下,离我远点吧。”

人说江湖上有一毒医,妙手回春也杀人如麻,靠一手好医术把多少人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,又曾配过多少份剧毒谈笑间杀过多少人而滴血不沾衣袖,却偏偏低调隐忍,从不掺和道上的恩怨情仇,明哲保身又圆滑世故。

是啊,明哲保身的神医扁鹊啊,为什么近乎偏执的没有放弃那个亡命天涯的剑客呢 。

他自己也想不明白。

当那群人言语羞辱够了便开始动真刀子,像是要把当年从李白那受的气全部撒在他身上。扁鹊听到了那飞刀飕飕的破空声,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锋利的刀刃和刀背上泛着的冰冷寒芒。

噗嗤。扁鹊听见了利刃刺入骨肉的声音,却没感到疼痛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如横亘在他面前,刀尖从手心刺入,手背刺出,沾了点点血迹,生生被停在了他的眼前。

长剑划地,直勾勒出一道剑痕,将他圈在安全区。他身前的人手腕一翻耍了个刀花,随即凌空一跃,幽灵般闪到敌人身后,抬手就是利落的一剑,霎时鲜血四溅,像是烟花炸裂的瞬间。李白每出一剑,紧接着就找准了下一个目标,自信自己一剑致命,从不回头看敌人将死的模样。

他从未见过战场上的李白,以剑开路,掌握着战局的方向和节奏,仿佛那是他的主场,张扬跋扈而所向披靡。扁鹊对他的名号有点印象,诧异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应当,盛名之下的青莲剑仙,当是这般姿态。

李白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,扁鹊不知道,只知后来那一帮江湖人士像是绝了踪迹般再未出现,甚至没有人谈论,不知是他们从记忆中淡却了,还是大家不敢提起,当然,那都是后话了。

“小医生,你没什么事吧?”李白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追问道,扁鹊偏过头没理他。良久,闹别扭的神医才质问那一脸紧张的剑客——“他们说你以前有喜欢的姑娘。”

神医一挑眉,示意剑客为他的风流债作个解释。

李白哭笑不得,他伏身轻柔地舔去扁鹊嘴边血痕,弯了弯眉眼——

“小医生,喜欢和爱的区别,还要我告诉你吗?”

说着,他按住了扁鹊的手腕,笑得温柔狡黠,却极其恶劣地低头封缄住了神医张口欲骂的嘴。

自此,李白多了很多个他曾不敢奢求的夏日午后躺椅上的慵懒时光,以及喝着爱人温的粥并没羞没躁地凑过去向他索吻的清晨。

“是谁来自山川湖海,却囿于昼夜、厨房与爱。”

李白突然想起以前在书上看过的这句话,他当时不甚理解,现在他愿意用自己的话去诠释它——

“曾有白衣少年郎,战四方而杀敌千百。四海为家,潇洒傲然,年少意气,挥斥方遒。
 
却不料何年何月,或是经了一件事,或是遇了一个人,就有了一个结,褪去满身锐气,消磨一生荣华,困于世俗纷扰,忧于家长里短。

年少时提枪纵马,如今儿女成行。

立志保家卫国的手中长剑,换作厨房中的锅碗盆瓢。溺毙于享乐,安逸,和爱情。

却心甘情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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